心中猜测被证实,荀四娘一颗温软的心如被泡进冰水,连手脚都冰冷麻木起来,但她却渐渐止住哭声,一边擦着眼角泪痕,一边破涕为笑:“你从江州回来,却迟迟未曾往我家中提亲,我心中便有预感。”
她口气平静和缓,带着近年已然少见的俏皮,王琛原怕她难堪,欲起身告辞,却被荀四娘屈膝压住衣襟。
“你离那么远作甚?我又不会咬你!”她佯怒着将手臂高高抬起,落在王琛肩头轻轻捶了一下,释然道:“便做不成夫妻,难道你就不是我表兄?亲戚中表,若因儿女亲事反目成仇,到底是憾事。”
这正是王琛担忧之事,荀四娘有此胸襟,倒叫王琛刮目相看。
只他多年来与荀四娘早有些生分,而今共处一室,先前她言行颇出格,如今二人相对,自然尴尬有余,温情不足。
王琛低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吩咐她:“回府再替阿悦煨一碗解酒汤,若出了汗,应及时换下衣物,以免感染风寒。”
荀四娘却不理会这茬,托腮撑在案桌上,嘴角扬起,仿佛当真将六年痴恋都放下,只探听他从未曾宣之于口的八卦:“她是江州人氏么?”
王琛一怔,忽而明白她应是探听他口中所喜之人。因怕荀四娘再泥足深陷,误了韶华,他索性坦然摇了摇头。
“你怎地不将她带回京中,叫家里人见见?”荀四娘心中一酸,险些再落下泪来,面上却越发笑靥如花。
她着意探听,王琛却再坐不下去,径直令车夫停马放下脚凳。荀四娘当着旁人,深怕耽搁了他,叫旁人妄自揣测,因而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松了他衣襟,放他离去。
车帘甫一落下,荀四娘再忍耐不住,一口咬住手背,压抑着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啧啧啧!”躺了一路的荀悦撑着手臂坐起,头发散乱,望着荀四娘的眼神又是怜惜又是鄙弃。
也不知他何时醒了,这一路听了多久,荀四娘既羞恼,又赧然,抬起手臂,屈膝将脸埋进臂弯,仍旧不住啜泣。
“他既生两意,你又何必庸人自扰?”荀悦探手揉乱她发顶,摇头叹道。
荀四娘气恼抬头,一掌拍落荀悦的手:“若当年他去江州之前便与我定下亲事,如今又何来这番苦恼?他那般出众的人物,只怕人人想笼络,也不知旁人送他多少贱骨头,分明见不得光,却将他的心勾缠得野了,如何回得来!”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也有失世家贵女的气度,然她盛妒之中,荀悦也只轻拍她瘦削的肩头,耐心安抚。
“他心不在你身上,便是如愿嫁过去,将来也有得苦头吃。你何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京中多少好儿郎,岂是只他王家……”
只是荀四娘如今哪听得进这番话,她心中烦躁,抹了一把面上泪痕,打断荀悦,固执道:“京中多少好儿郎,都不是他。”
她在旁的事情上向来聪慧懂事,却不想情根深种至此。
荀悦拿她无法,只得替她出谋划策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琛三四岁上便丧父,由他长兄王玠和母亲汪氏苦心鞠育,方才长成。汪氏惯来顺承柔和,无甚主见,然王玠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你若真要一心嫁他,与其在王琛身上白费功夫,不如从王玠身边入手。”
荀四娘瘪了瘪嘴角,并不因他所言而欢欣半分:“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岂不知?可卫将军为人峻刻寡恩……”
王琛长兄王玠勋功卓著,乃是武帝亲封的华容公,如今任卫将军,乃是开府领兵的儒将,恩遇之重,仅次谢藩。且他足足大了王琛十八岁,与其说是兄长,更像是严父,在王琛面前,荀四娘尚且轻松自如,在王玠面前,便如见了猫的耗子,平时连大气也不敢出的。
荀悦故意抻了抻躺得发酸的肩膀,拖长声气道:“你要令卫将军玉成此事,回府后先替本诸葛亲自煨一碗解酒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