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里中最有权势的吏员,里典和田典二人是苦酒里仅有的两个不更爵位,官受四宅,屋舍深邃。
里典家宅位于闾左头排最后一间,由南至北圈占三段里巷,西、南皆靠近垣墙,人迹本就不兴,如今是大半夜,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因为秦朝的宅基地位置基本固定,像他们这种“成功人士”,每次进爵的时候官府都会受一宅之地给他们扩展居所,剩余的如谈判、动迁、置换等,一概不管。
闾左有爵者居多,户主真不愿换,就算是秦律也不能强求别人做些什么,所以“屋舍连片,格局工整”在秦朝也是一个人地位的象征。
走进细瞧,里典家的布置很别致,由南至北,首宅是里中祭礼之所,平整空旷;次宅官舍,用于料理民事,接待上官;三宅正中是宽敞的大内正堂,外设的回行廊道打通南北,一直连到最北端的私宅,也就是家人居住的内宅。
里吏妨扛着昏迷不醒的贼人,带着李恪沿廊道直驱内宅。
一路所见,廊道正中有个小小的花园,外侧遍布臣妾住的平房,以及蚕室、织室、粮仓、鸡棚狗舍,可想而知后院还会有羊栏猪圈,庖厨溷(hun)厕之类。
这宅院虽说设施齐备,却掩盖不了杂乱无章的特点,作为私宅,更是看不到半点私密性。
李恪从这种布设中感觉到,这里典似乎是个没什么长远打算的人……
他这一路都在思考,偏偏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纷纷扰扰,怎么都抓不住关键。
那贼人无疑是郑家指派的,可问题是他来干什么?
偷烈山镰?等到天明以后,足有八把烈山镰会交到乡里们手中,凭郑家的手段拿到其中几把一点问题都没有,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更何况郑家在乎的是垄断经营,只是偷根本就达不到目的,万一事情曝光还会平白让李恪反感。
襄翁如果连这点因果都弄不明白,八十多年横行乡里的日子岂不是白过了?
然而若不是偷镰,李恪家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
偷人?
这就有些搞笑了……
“恪,上典来了,收神!”里吏妨在李恪耳边轻声一叱,如雷霆炸响,打断了李恪的思路。
他身处在后宅会客的厅堂,席案比邻,四周掌了七八盏油镫。里典从门处进来,朝着里吏妨和李恪微微点头,迈步登上炕席,撩袍跪坐。
他姓王名服,年约四十,五官开阔,天庭饱满,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下巴上还蓄了花白的短须。
“妨君,听闻你今夜擒了一个贼人,这少年便是苦主吧?”他说话了,声量不算高,音调很怪,短促、有力。
里吏妨这时才将肩上的贼人放下,又将收缴的事物排在一边,站起身拿脚一蹬。
贼人被踹翻过来,衣襟散开,胸乳袒露,也把心口的偰字纹身露了出来,李恪看到里典服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秉上典,我于人定时分在里中巡视,至乙什捌伍,见此人形容鬼祟,趁夜欲翻入严氏家院,唤而不止,便出箭将其射落在地,现擒予上典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