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终于铺天盖地泼了过来。

    容眠的指甲狠狠扣进了掌心,一股股针扎般的凉意止不住顺着背脊升起,寂静无声里,容眠像脱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了张嘴,肺部却像破烂的旧风箱,无法涌入足够的空气。

    故纸混着霉灰的味儿如有实质般挤压进肺里,仿佛烂泥和棺木霉变腐烂发出的气味,不知哪本书页在寂静里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如黑沉沉地底的蛇虫鼠蚁,将容眠重新带回那暗无天日的光景,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

    寒意带着刺骨的冷,黑暗中,容眠蜷在地上缩紧四肢,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纹丝不动,指尖在衣袍在上抓得发白,细看还渗着红。

    不可能有人来救他,不会有人来救他,天地间,他只是当初那个无法脱离腐骨的孤鬼,孑然一身,无助又彷徨。

    那种沙沙声仿佛越来越近,就响在头顶,容眠浑身痉挛,血液在经脉里鼓噪,抽搐得不能自已,绝望笼罩了他。

    来得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他们终于发现他这个藏在人皮里的孤魂野鬼,要来带走他了吗。

    罢了。

    容眠的精气神完全被恐惧抽离,颓然垂下手,没了任何神志,只是寂然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时候,藏书楼外已然因为他闹翻了天,往日清净的学宫小路被一溜儿火龙和灯笼照得亮如白昼。

    掌院和一干宿在学宫的博士教习,人人都被这动静闹了起来,有的还套着半拉袖子,反套鞋子,喊着走水了往外跑,形容狼狈,哪里有一点平日里课堂上的君子端方。

    一位教习紧了紧身上的棉袍,气愤不过,朝人群中一位将常人穿来略显臃肿的官服穿得如玉笋锦竹般笔挺的青年叫道:“景凌公子如此威风,闹起这么多人跟着你将学宫翻个底朝天,若寻不到你弟弟,届时你可想好了如何向圣上解释?”

    人说雾里看花,灯下看美人,外人口中风姿斐然直如谪仙的景凌公子一张凝脂般的俊颜此刻在火光的映衬下带着锋锐的寒意,视线落到那唯一没被搜寻的巍巍藏书楼,沉吟道:“幼弟今日下学一直未归,家严家慈俱不能安,一时情急,多有得罪,明日圣上跟前我自去领罪,这倒不劳教习费心。”

    “你!”那王教习气个倒仰:“你那弟弟是个淘气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焉知下学后不是与其他人出去厮混,你怎么就确定他还在学宫内,还要搜寻这挂了先皇亲题匾额的藏书楼?你你你,你未免太嚣张了点!”

    掌院也劝:“景凌,其余地方已随你搜遍,这藏书楼是书院圣地你也知道,不是不让你搜寻,而是这楼内孤本畏光怕火你也是知道的,你这队人马各个手持明火,凶神恶煞,万一出了差池,我这个掌院万死难辞其咎不说,你也曾是学宫的一份子,难道你就不痛惜?”

    景凌公子清凤一般朗悦的声音已带了丝丝冷意:“我只知道幼弟体弱,此刻还不知在哪个角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说完一挥手,止了正要上前的侍从,亲朝着藏书阁的大门走去,天枢忙持着火把上前两步,替自家公子推门,推了两把却没有推开。

    那王教习正要拿出先皇来继续叫嚣,此时也觉出不对了,这藏书楼地位超然,日常却并不会上锁,门一贯只是虚掩着,按理轻轻一推就开了。

    容熙眸色暗沉下来。

    天枢推了两把无用,见自家少爷脸色,不敢耽搁,脚上一运气,扣在门栓上不起眼处的暗扣应声而断,门柱发出一声粗噶的声响,大门开了,一股霉气扑面而来。

    天枢用袖子挥了两把,嘱咐道:“公子当心脚下,里面黑。”

    容熙却浑不在意,玉手探出袖管,拂开他就往里走。

    天枢只好提着火把跟上,他家公子金贵,绝不可有失,纵烧了书也顾不得了。

    天枢眼力好,当看到那参天书架下倒着的小小柔弱一团的时候,哪怕一贯很嫌这无事生非的二公子,此刻也不由为这死生不知的场景而揪心。